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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新作《秦岭记》出版 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
索 引 号 szfb/2022-00192 发布机构 市政府办
公开目录 文化体育 发布日期 2022-05-16 10:09
名  称 贾平凹新作《秦岭记》出版 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

5月10日,贾平凹最新作品、笔记体小说《秦岭记》出版上市,首卷语如此评价:“行文貌似实访照录,本事趋于志异奇谈。阅微杂览间,隐约可见生存的时变境迁之痕、风俗的滤浊澄清之势,以及山地深处的人生底细和生活况味。”作家季风读罢表示:“不禁锢,不限制,可称秦岭之绝唱,无韵之离骚,若《山本》为人物之精,此作可为诠释文化之髓。”

无论是长篇小说或是志异奇谈,写了一辈子秦岭的贾平凹自我评价:“不停地去写秦岭,即便有多大的想法,末了也仅仅把自己写成了秦岭里的一棵小树”,而所写的无非是“秦岭和秦岭里的我”。

日前,记者与贾平凹聊了聊他的秦岭与《秦岭记》。

生于秦岭,长于秦岭,数十年来,作家贾平凹一直在书写秦岭。自然风光、人文历史、山乡巨变,直至新作《秦岭记》写毕,他说,“我都不知还能怎么去说秦岭”,“秦岭最好的形容词就是秦岭”。

不同于以往的长篇小说,《秦岭记》篇幅短,不是小说,也不拘泥于散文,鲜有惊心动魄的情节和波澜壮阔的描写,只是贾平凹将“浮在眼前”的秦岭的山山水水、人人事事未敢怠慢地照样写出来。

记者:您常说“生在哪儿就决定了你”,您儿时在秦岭山中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贾平凹:故乡在秦岭中,小时候交通极不方便,要到西安只有一条公路,全县每天也只发一趟班车。那里属于秦头楚尾之地,物产啥都有,啥都不丰富,但儒释道文化氛围很浓。镇子是在一个小盆里,确实是“开门见山”。割草砍柴都去山上。从这个山头到那个山头,山连绵不绝的。走不出山,就读山。镇前有一条河,知道往东流去大海,想象不来海是什么。

记者:您读书、工作来到西安,在城市开始了写作,但最终决定把“文学根据地”建立在家乡,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贾平凹:写作不时就会出现困境的,那时数次回家乡采风,朴素地意识到要把自己的根扎好,要有自己的文学根据地。这如同孩子在遇到难处,有了委屈,就回家找母亲一样。

记者:从商州到整个秦岭,您的写作历程在变,您心中的秦岭是否也在发生变化?这些变化是如何呈现在作品中的?

贾平凹:写“商州”写了那么多中短篇小说,散文。后来觉得“商州”就在秦岭中,逐渐目光扩大,待到长篇小说《秦腔》之后,秦岭的意识才强烈。秦岭之所以称为中国龙脉,不仅是地理上,气候上,更是历史的,人文的,它是最中国的伟大之山,从某种意义上讲,写秦岭就是写中国。

以前我讲过,走出了家乡回头看家乡才能理解家乡,再回到家乡,从家乡看中国,把家乡的故事写出来,那故事就可能是中国的故事。我也说过,这些年来写秦岭,只是把自己写成秦岭里的一棵树或一块石头。

记者:在《山本》的后记中您表示,曾经企图整理出一本秦岭的草木记、动物记,但终力不能及。《秦岭记》是您把曾经的这个企图付诸笔端的具体成果吗?

贾平凹:写《山本》前是有过秦岭草木记、动物记的写作欲望的。但《秦岭记》还不是。《秦岭记》是我对秦岭的感知和想象,更多在于文化方面。

记者:听说您创作《秦岭记》时,闭关了整整80天,其间写作过程顺利么?有没有特别难忘的瞬间?

贾平凹:它是在疫情期间写的,没有干扰,能自己支配时间。一旦整理了思路,写起来倒快,因为好多好多东西都积累在肚子里,闭眼一想,全浮现出来,把浮的情景照样写出来就是了。这种状况以前倒不多,可能是那种“厚积薄发”吧。

记者:之前您的作品书写秦岭的山乡巨变,可以称得上是很“实”的写作,而《秦岭记》被称作笔记小说,透露着“志人”“志怪”的无可捉摸,似乎是“虚”的营造,您是怎么看待这种“实”与“虚”的?

贾平凹:“笔记小说”是杂志发表时编辑命名的。现在人一提说笔记体,多就想到志异奇谈,其实我写作时并没有这样的意识。秦岭里发生的事情,不了解的以为奇怪,了解的则觉得那太正常,就是庸常的生活。写作最基本的东西就是写实,具体地写实,意境求虚,作品才能升腾起来,产生多义。《秦岭记》里的山水是有了“我”的存在的山水。

记者:时代快速发展,社会变化万千,您的关注点似乎总在秦岭山中的乡村以及生活在那里或从那里走出来的人们,这其中是否蕴含着您对自我文学使命的理解、对文学创作本体的坚守?

贾平凹:每个作家都有时代的、出身的、生存环境的限制,也可以说每个作家都有使命。有使命的作家就寻找他的写作素材,同时,写作素材也在寻找他。

记者:从80年代专业从事文学创作以来,您一直笔耕不辍。对您来说,创作的动力是什么?对于有写作意愿的年轻人,您有什么寄语?

贾平凹:面对生活存机警之心,从事写作生饥饿之感。对社会,对生活一直敏感,就有写不完的东西。再是,对笔和纸一直保持亲切,写作时才能有好的句子。

《秦岭记》是贾平凹第一部以“秦岭”命名的作品、是他第19部长篇小说,也是他的创作序列中颇具特色的一部。不同于之前长篇小说的主线明晰、浩浩荡荡,《秦岭记》承续中国古代笔记小说“志人”“志怪”的传统,行文貌似实访照录,但更趋于志异奇谈。

全书分了三部分。第一部分“秦岭记”,分五十七章,每一章换一位主人公、新起一个故事,写作中隐约可见生存的时变境迁之痕以及山地深处的生命样态及生活况味。第二部分是“《秦岭记》外编一”,是一篇写于1990年《太白山记》;第三部分是“《秦岭记》外编二”,收录了贾平凹于2000年前后创作的六篇旧作。《秦岭记》

贾平凹熟悉秦岭,在秦岭里,贾平凹体会到一只鸟飞进树林子是什么状态,一棵草长在沟壑里是什么状况。他把那些峰认作是挺拔英伟之气所结,把那些潭认作是阴凉润泽之气所聚,而那山坡上或洼地里出现的一片一片的树林子,最能让他成晌地注视着。每棵树都是一个建筑,各种枝股的形态那是为了平衡,树与树的交错节奏,以及它们与周遭环境的呼应,使他知道了这个地方的生命气理,更使他懂得了时间的表情。长时间的凝望恍惚出神时,总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有了生命、都在呼吸。

同时,《山海经》《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等也为贾平凹的写作给出指引。《山海经》写先民行经的山水以及对世界的想象,是保存中国古代神话材料最多的一部古书,其中汪洋闳肆,包罗万象;《聊斋志异》则是用几百个短篇故事,在继承魏晋志怪和唐宋传奇的基础上,以其异彩纷呈的人物故事、不同流俗的美学思想,成为中国文言小说的瑰宝。贾平凹早在写作《商州》时,已在内心对《山海经》致敬,后来的很多作品中,也隐约可见《聊斋志异》的故事讲法。

贾平凹给笔记小说的体裁中填充的是秦岭里的物事、人事、史事。书中,读者可以看到:可以听懂人话的忠犬;高僧进入便会流出泉水的山洞;人抱着哭,叶子就会一起流眼泪的皂角树;可以进入别人梦境的小职员……这些故事带领读者突破局促狭窄、一地鸡毛的现实,进入到一个混沌磅礴的境地。

贾平凹长期生活于秦岭,在《秦岭记》中,他笔下的山川、草木、花鸟、虫鱼都是有灵性的,它们不仅有自己的生活态度、生命姿态,还不断地以自身的存在状态和时间因缘无言地提醒着每一位进入秦岭的人要尊重传统、敬畏自然。

在《秦岭记》的后记中,贾平凹说:“我笑我自己,生在秦岭长在秦岭,不过是秦岭沟沟岔岔里的一只蝼蚁,不停地去写秦岭,即便有多大的想法,末了也仅仅把自己写成了秦岭里的一棵小树。”

中国多山,昆仑为山祖,寄居着天上之神。玉皇、王母、太上、祝融、风姨、雷伯以及百兽精怪、万花仙子,诸神充满了,每到春夏秋冬的初日,都要到海里去沐浴。时海动七天。经过的路为大地之脊,那就是秦岭。

秦岭里有一条倒流河。河都是由西往东流,倒流河却是从竺岳发源,逆向朝西,至白乌山下转折入银花河再往东去。山为空间,水为时间。倒流河昼夜逝着,水量并不大,天气晴朗时,河逐沟而流,沟里多石,多坎,水触及泛白,绽放如牡丹或滚雪。若是风雨阴暗,最容易暴发洪涝,那却是惊涛拍岸,沿途地毁屋塌,群峦众壑之间大水走泥,被称之过山河。

白乌山是一块整石形成,山上生长两种树,一种是楷树,一种是模树。树间有一小庙。庙里的宽性和尚每年都逆河上行到竺岳。参天者多独木,称岳者无双峰。这和尚一直向往着能再建一个小庙在竺岳之巅,但二十年里并未筹得一砖一椽。只是竺岳东崖上有窟,每次他来,窟里就出水,水在崖下聚成了池子才止。窟很深,两边的壁上有水侵蚀的虫纹,排列有序,如同文字,又不是文字。和尚要在窟里闭关四十九天。

倒流河沿岸是有着村庄,每个村庄七八户人家,村庄与村庄相距也就二三十里。但其中有一个人口众多的镇子,字面上是夜镇,镇上人都姓夜,姓夜不宜发“爷”音,所以叫黑。黑镇是和尚经过时要歇几天的地方,多在那里化缘。

逆河上行,旱期里都沿着河滩,河水拐道或逢着山湾可以从河中的列石上来回,一会儿在河南,一会儿在河北。河里涨了水,只能去崖畔寻路,崖畔上满是开了花的荆棘丛,常会遇到豺狼,褐色的蛇,还有鬼在什么地方哭。最艰难的是走七里峡,峡谷里一尽烟灰色,树是黑的,树上的藤萝苔藓也是黑的。而时不时见到水晶兰,这种“冥花”如幽灵一般,通体雪白透亮,一遇到人,立即萎缩,迅速化一摊水消失。饭时没有赶到村庄就得挨饿,去采拳芽,摘五倍子,挖老鸹蒜,老鸹蒜吃了头晕,嘴里有白沫。每次跟随着和尚的有十多人行至途中,大多身上衣衫被荆棘牵挂,褴褛败絮,又食不果腹,胃疼作酸,或怕狼骇鬼,便陆续离开,总是剩下一个叫黑顺的。

黑顺是夜镇人,性格顽拗,自跟着郎中的爹学得一些接骨术后就不再听话,爹让他往东他偏往西,爹说那就往西,他却又往东。爹死时知道他逆反,说:我死了你把我埋在河滩。黑顺想,十多年不听爹的话,最后一次就顺从爹吧,把爹真的埋在了河滩。一场洪涝,爹的坟被冲没了。他幡然醒悟,在河滩啼哭的时候,遇见了和尚,从此厮跟了和尚。

两人逆行,曾多少次,路上有背荷担顺河而下的人,都是嫌上游苦寒,要往山下安家。顺沟逃窜的还有野猪、羚牛、獐子、岩羊和狐子。唯有一队黄蚁始终在他们前面,逶迤四五丈长,如一根长绳。到了竺岳,岳上树木尽半人高,倔枝扭节,如是盆景,在风中发响铜音。东崖的窟里出水,崖下形成了一池,一只白嘴红尾鸟往复在池面上,将飘落的树叶一一衔走。黑顺问:这是什么鸟?和尚说:净水雉。黑顺说了一句:今黑里做梦,我也做净水雉。和尚却看着放在脚旁的藤杖,觉得是条蛇,定睛再看,藤杖还是藤杖。

和尚到窟里闭关了,四十九天里不再吃喝,也不出来。黑顺除了剜野菜、采蘑菇,生火烧毛栗子,大部分时间就守在窟外。

一日黄昏,黑顺采了蕨根归来,窟口的草丛中卧着一只花斑豹。有佛就有魔。他大声叫喊,用木棒击打石头。花斑豹看着他,并没有动,鼻脸上趴满了苍蝇和蚊虫,过了一会儿,站起来,就走了。所有寺庙大门的两侧都塑有护法的天王,那花斑豹不是魔,是保卫窟洞的。黑顺一时迷糊,弄不清了花斑豹是自己还是自己就是了花斑豹。就坐在窟外捏瓷瓶。瓷瓶是打碎了装在一只口袋的稻皮子里,他手伸在稻皮子里拼接瓷片,然后捧出一个拼接完整的瓷瓶。这是爹教给他接骨的技术训练,他再一次把拼接好的瓷瓶捣碎,搅在稻皮子里,又双手在稻皮子里拼接。

黑顺的接骨术已经是很精妙了,跟和尚再往竺岳,所经村庄,只瞅视人的胳膊腿。凡是跌打损伤,行动不便的,就主动诊治,声明不收分文,能供他师徒吃一顿饭或住一宿就是。和尚在给人家讲经的时候,他坐在柴棚里喝酒,得意起来,失声大笑,酒从口鼻里都喷出来。

一九八八年,倒流河没有发洪水,却刮了两个月热风,沿途的竹子全开花。竹子一开花便死去,这是凶岁。随后山林起火,山上的人更多地顺河去逃难,群鸟惊飞,众兽奔窜。和尚和黑顺行至夜镇,和尚圆寂在那里。黑顺背着和尚依然到了竺岳,放置在崖窟里。崖窟从此再没有出水,但和尚尸体在窟里并不腐败。第二年黑顺依旧来竺岳看望和尚,和尚还端坐窟里,身上有蚂蚁、湿湿虫爬动,而全身肌肉紧致,面部如初,按之有弹性。

消息传开,不时有人来竺岳瞧稀奇,议论和尚是高僧,修得了金刚不坏身。不久,民众筹资,在窟口修筑了一座小庙,称之为窟寺。

黑顺想着自己跟随和尚多年,又到处行医,救死扶伤,也该功德圆满,便在窟寺下的旧池址上放置一木箱,他坐进去,让人把木箱钉死,说:半年后把我放在师父身边。半年后,有人上竺岳,却见木箱腐烂,黑顺已是一堆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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